||神圣音羽帝国东部军区指挥部驻地
||春日野要塞都市
||学园区行政主楼
“你的名字叫‘若月夏辉’是吗？”
学员登记处的办公室里，肩上顶着国防军上尉军衔的军官翻看着手中的档案，同时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着少年，
“你的父亲是前国防陆军第十二装甲掷弹兵师的师长若月幸平少将？他可是一位出色的军人。”
少年……夏辉站得笔直，一言不发。他觉得自己已经大概能够猜到上尉接下来会说什么。
应该会对自己的身份表示怀疑吧？
他猜对了。
“不是我有意找你的麻烦。但我不得不说，你的长得可不像是神圣音羽帝国的公民。”
——然而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这个国家的公民可不是看长相就能得出结论的……
少年很想这么反驳，但他清楚自己的立场，因此他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况且他心里也承认，自己长得确实有点另类。
淡金色微卷的蓬乱短发、深蓝色的双瞳、苍白秀气的面容和矮小纤瘦的身形，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纯血统的音羽人，而就因为这个他从小也没少被人找茬。
明明以为到了这里能杜绝这种事情，结果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不，或许还没那么糟……应该……
“我最后再重复一次，你的父亲可是一位优秀的军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明白，上尉先生。”
这是夏辉在整个问讯过程中说的唯一一句话，上尉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久。
“……算了，既然能到这里，至少说明你准备的材料没什么毛病。但是也只是说看上去没毛病而已。”
最终上尉还是放弃了盘问，
“我不管你在报名、考核的过程中做了什么手脚、托了什么关系，你要搞清楚，这里是凭实力说话的，到时候扛不住了可没人救得了你。”
夏辉只是微微昂首以示回应。
将档案盖章封好，在终端上激活了夏辉的身份识别卡，上尉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这里。
那动作就像是在驱赶苍蝇。
然而现在可是一月初的寒冬时节。
夏辉明白，如果对面前的这个人来说这里真有“苍蝇”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自己了。
——也就是说，因为自己的外表……血统问题，自己再一次被讨厌了吧，但在这里应该不会像在老家的时候那样被人找茬然后暴打一顿。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夏辉收好自己的东西，背起背包走出了办公室。
……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不得不改变之前的想法。
刚离开行政主楼没走多远，他就被一群穿着学员制服的人围住了。
虽然制服的颜色有所区别，但是从他们军大衣的肩章上还是可以看出来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只是学员而已。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自己是赤手空拳，而对方全都背着长一米左右的栓动步枪，腰间还挂着刺刀。
来者不善。
现在天色已几乎全黑，还下着雪，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什么人。一如在老家的时候遇到的情况那样，既熟悉又令人生厌的场景。
出于本能夏辉绷紧了背部的肌肉。他或许是看上去纤弱了点，但是能在老家那种环境恶劣的地方活到现在，他也不可能一点都没锻炼过。
不过自己真的能打赢……不，能逃得掉吗？
“哟！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新来的小雏鸟！”
轻浮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带着些沙哑——并非饱经风霜，而是单纯为了显得凶悍而装腔作势的感觉。
领头迎上来的家伙看起来五大三粗，虽然他的脸大部分被钢盔的阴影遮住，夏辉还是能感受到盯着自己的那道慑人的目光。其他的人也大抵如此。
看气势是很吓人，但是夏辉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太示弱，因此他决定先说点什么。
“你们有什么事？”
“若月夏辉，你叫这个名字是吧？”
面前的人嘴唇没有动作，质问的声音却传进了耳朵里。
是谁在说话呢？似乎不在围着自己的这些人里面。不过不管他在哪里，夏辉都知道他并没有询问自己的意思。如果话说到这一步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已经对自己的基本信息了如指掌了，这种质问充其量就是个自顾自的开场白而已。
“我觉得我并不认识你们。”
“无所谓，我们认识你就好。”
夏辉看了看自己的四周……堵得严严实实，完全没有凭巧力逃脱的可能。
——糟糕。
“听说你的父亲是个很优秀的军人呢，但是这就很令人诧异了。为什么你……”
一股劲风直击夏辉的眉心。
嗙！
夏辉以为自己要死了……感觉就像是枪弹击中了自己的脑门。但是他只是被这股风的力道掀翻在地，除了帽子被打飞、脑袋生疼之外没有任何损伤。不过这样一来……
“……会是个混血的下等人呢？”
夏辉的容貌完全暴露在这群人的视线下。
之前说话的人把没说完的部分说了出来，夏辉明白了，自己的长相……血统，再一次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真是的，不管到哪里都一样吗……？
他揉着脑袋想爬起来，但接下来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他眼前，钢制的枪管顶着他的脑门将他再次摁倒在地上。
“放心好了，虽然很想在这里就做掉你，但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会有很多麻烦，所以不是杀伤弹，只是要你瘫几个小时的战术弹而已。”
面前用步枪顶着自己的人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看上去比其他人稍矮瘦些的家伙，是他在说话？话说先前有这么个人来着吗？
那人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戴着钢盔而是戴着和自己的帽子类似的宽檐野战帽，昏暗的路灯灯光下脸色如同死人一样灰白。夏辉看不清他的长相……因为他脸上的那副暗茶色的眼镜把他的眼睛周边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里握着一支手枪，枪口下垂，冒着微弱的淡粉色的光。刚才那一下是他干的吗……？
也许是吧。
不过夏辉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种天气下在这儿瘫几个小时？不用你们打我我都死定了！
似乎读懂了夏辉的心思，那人僵硬地咧着嘴角做了个非常难看的笑容，同时对其他人下了命令：
“动手吧，不过注意，所有的人都给我用枪托，别再像上次那个那样，不小心用刺刀捅死就不好了。”
“明白！”
其他的人整齐地爆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回应。
夏辉看着眼前的人扣扳机的手指渐渐发力，
他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有大麻烦了。
* * *
夏辉被炮弹的爆炸声惊醒。
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刚才的……是梦？
不对，不是梦，自己刚才根本就不是睡着了，他很清楚。而且那确实是他的真实经历。
而现在应该是在演习中才对的，大概……
他想起来了。
刚才他是想冲上一个高地来着，那里是个比较优势的制高点，可以从那里狙击下面的“敌人”，但是就在马上要上去的时候旁边有什么东西炸了……
他被震晕了，仅此而已。
明白了当前的处境，他慌里慌张地爬起来，想找到自己的武器。
头还有些晕但是顾不上这么多了，这次……不对，应该说是他从这次开始将要参与的每一次演习的成绩对他来说都极其重要。
“你还活着吗？”
耳边传来某人冰冷的询问。那是模拟植入他体内的次元混叠计算机系统中的通讯术式在运作，只要他还活着——在这场演习中“活着”——那系统就不会停止工作。
“勉强没死。”
“那就快点过来。”
“我知道。”
夏辉捡起地上的栓动步枪检查了一下枪栓，很灵敏，看来没什么损伤。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抱怨跟自己说话的人没有同情心了。他踉踉跄跄爬上高地，发现上面已经用沙袋搭好了一个简易的掩体，周围还撒上了沙土和灌木枝。
身形瘦高、顶着一头灰蓝色干枯短发的高个子青年连钢盔都没戴，正拿着望远镜向下面探视。他和夏辉一样，穿着黑色的学员兵作训服，小翻领领章上的断剑标记表明了他和夏辉一样都是特殊勤务科的学生。只不过，从气质上来看他似乎要比夏辉年长一些。
……就是他了。
“你来了？动作真慢。”
察觉到夏辉的到来，青年连看都不看一眼，仍旧盯着高地下面的战场。
比起回嘴夏辉还是先扑到掩体上架好了枪。握住枪柄用食指轻敲枪身，照门和准星上淡粉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通过这样的照门-准星看到的物体，似乎要稍微大一些……微妙地有些扭曲空间的感觉。
“一点钟方向大概六百米远的位置，那个炮兵阵地能看到吗？”
夏辉将眼睛凑近照门。
树丛边上六条战壕用沙袋、木栏杆固定着，每条战壕的突出部架设一门七十五毫米口径的牵引式反坦克炮。每门炮炮组三人，还有一些步兵在火炮周边进行掩护。
在阵地前方的开阔地，不到十辆坦克排成近乎一条直线，也有些步兵跟在后面，正在向炮兵阵地进攻。但是还有些距离，如果运气差到极点的话在突破阵地之前被悉数消灭也并非不可能。
“我能看到。”
“那就是你的目标，敲掉这个阵地，你这次的任务就算完事了。”
这道指示令夏辉面露难色。
即便枪上装备了“远瞄辅助”术式的芯片，在六、七百米距离上想要把七点九二毫米的子弹准确送到不停乱动的目标上还是很困难。而他又只是个入学才不到一个月的新生，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做得到。
现在他有点后悔当初为了多些绩点就擅自报名参加这中阶的兵团演习了。
“不要总想着自己是个新人，战场上没人会在意你到底是老兵还是菜鸟，唯一存在的考量就是到底是杀死敌人还是被敌人杀。”
青年似乎读懂了夏辉的想法，凛然出声，
“而且，这次演习对你来说很重要吧？那就别有太多杂念，做成什么样等做完了再说。”
“就算你这么说……”
“别磨蹭，快做！”
被这么催促着，夏辉只能硬着头皮努力瞄准着远处的目标。
——优先级最高的肯定是操作反坦克炮的士兵咯……
即便是没有信心，但手指头还是勾动了扳机。
子弹出膛，飞行，然后打偏，在掩体上打出了一小股灰尘。后坐力顶得夏辉肩窝生疼，对于十四岁的他尚还未成长完全的骨骼来说这力道还是有些大。不过好在他并非完全没受过训练的菜鸟。
退弹壳，上膛，瞄准，击发；
再退弹壳，上膛，瞄准，击发……
在青年的指引下，这样的动作不断反复。夏辉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又不停地压入新的弹夹。他打中了目标，被击中的人瞬间化作了无数粉红色的光点消失在空中——这是演习系统为每一个参加演习的人准备的模拟躯体，即使被打烂了对本体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但这么一来，这个制高点便彻底引起了阵地上敌人的注意，反击的火力袭向夏辉和青年所在的位置。
“现在怎么办？”
“先躲一下。”
两人将头缩在掩体后面，子弹从他们头顶飞过，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而在他们被压制的当口，其他已经架设好的远程火力点上也终于开始了各自的攻击动作。防守方的反击火力很快便被分散了。
多方夹击的结果，就是六门反坦克炮全部哑火，而护卫的步兵也被一个个打成四散的光点。顽强的反击固然在持续，但是胜利的天平已然向进攻的一方倾斜。
“人头要被抢了哦？绩点要丢了哦？”
“我知道！真是的……”
夏辉硬着头皮再次举枪射击。
直到最后被一颗胡乱打出来的子弹击中前额。
* * *
战果统计，他在这场演习中夺取了一个制高点并击杀了五名敌方士兵。
单从这一程度的数据上来看，似乎还不错，但是如果再深入追究的话……
“你一个人就打出了九十多发子弹，并且，中间有一段时间处于脱离指挥的状态是吧？”
负责绩点统计的校官在半空中的终端显示屏上查看着作战回放，
“而且还没有活到最后……表现真的不怎么样。”
夏辉感到心里憋屈但是却又没法顶嘴，一来这校官说的话都是事实，二来他明白自己说什么估计都没用。当人铁了心想找茬的时候，哪怕是情理之中的小瑕疵都会被有意地无限放大。
但是也有人不会坐视不理，比如说，几乎全程都和夏辉在一起作战的青年。
“少校先生，请恕我无礼，不过对于一个入学仅有一个月的新生而言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而且据我所知，存活与否在绩点计算规则中并没有任何影响权重……”
“杉坂淳司，我现在没有在对你说话，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因为你的无礼扣你的绩点。”
“是……非常抱歉。”
杉坂淳司的回答让少校颇为满意，因此便没再对他追究下去。但夏辉这边的事情可还没完。
“每一个击杀算五绩点；攻占高地……这个也许主要功劳不在你身上吧？但姑且可以算是有一成贡献，五绩点；未能存活、脱离指挥各扣十绩点；浪费弹药，扣五绩点。”
所以夏辉这一场演习只得到了五绩点……可以说是白忙一场。
“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在你表现如此糟糕的情况下把你的绩点都扣掉。”
将成绩录入档案之后少校还不忘补上这么一句，
“所以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是，非常感谢，少校先生。”
夏辉站直了军姿，响亮但却又波澜不惊地道谢。少校的脸上露出了满意且带着轻蔑的笑容。
——去死吧混蛋。
夏辉在心中，用同样响亮却又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
“所以说，你不生气？”
回特殊勤务科专用研修室的路上，淳司头也不回地向走在身后的夏辉发出询问。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好奇，你竟然除了‘接受’之外什么表示都没有。”
“没有表示，只是因为我觉得表示了也没什么用反而还会惹祸上身罢了。但我确实很生气。”
“这样啊……”
夏辉少说了一点……他现在感觉非常疲劳，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事情了。他现在想做的只有好好睡一觉消除一下疲劳感。
但是有些话还是得说一说。
“刚才的事情……嗯……那个……谢了。”
“你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在那混蛋的面前替我说话了吗？”
淳司的肩膀轻微抖了抖，不过夏辉并没有注意到。
“我只是见不得这种不公平的事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还有你刚才跟那混蛋说话的时候说我还是个新人吧？但先前你不是说过战场上没人会在意我是老兵还是菜鸟吗？”
“一码归一码。那个时候已经下了战场不是？而且从客观角度来说，第一次进那种演习场的你已经做得可以了，这点我可以确定。”
“唔……”
也许在这里也该说声“谢谢”吧？
但说实话夏辉想要道谢的还不止这些。
想当初自己要被那一群素未谋面的老学员用枪托制裁的时候，救下自己的也是淳司……虽然那时候自己已经挨了几枪托，但因为他的搭救自己没把命丢掉就已经是非常值得感激的事了。
而且……他也是少数没有因为自己的血统问题而对自己抱持偏见的人之一。
不过夏辉并没再就这些事说什么，刚才那种程度的道谢的话已经让他觉得浑身乏力。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向其他人道谢。
心怀感激是一回事，将这样的情感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还有，如果不擅长道谢的话，不说也可以。我并不在乎这些东西，倒是你说完这话之后浑身难受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淳司再次把夏辉的想法读了个通透。
夏辉只能倍感尴尬地挠了挠后脑杓，
“那也拜托你别总读我心思啊，你总这么干的话我也很困扰。”
“我尽量吧，不过这也不是我有意而为之，只是你比我想象的要好懂得多而已。”
“哈……”
被人给出这样的评价，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作为回应呢……
“总之，你也明白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会给自己带来不少的麻烦吧？那就学会适当地隐藏自己的想法，不要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找你的麻烦。”
“……我会铭记在心。”
夏辉再次感到疲劳感冲上了脑门。
——好想赶紧把后面的事处理完之后好好睡一觉啊……
他如此想道。
* * *
——我是什么人？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夏辉时常自问。
很明显，他是这个学校里最底层的新人，军衔才到学员列兵；同时又是个混血儿——四分之一普罗西亚血统、新巴比伦尼亚血统和二分之一音羽血统的货真价实的“杂种”，走到哪里都不受人待见。
而来到这里的目的……
一个是学习在这个纷争不断的世界上活下去的本事，他这么认为……
另一个，则是寻找他父亲的线索。
关于这个，入学的时候他得到了最初步的一些情报……虽然可以说完全是无意当中透露给他的。
第十二装甲掷弹兵师……
这是一个在十四年前就已经被撤销了番号的部队。
与这个番号有关的资料，据说在帝国的军事档案库目录里属于权限需求较高的项目。
为了获取相应的权限，他不得不勉强自己。
然而……
——距离学员上等列兵，还需要一百九十五个绩点……
而学员想要获取相关资料，军衔至少也得是学员中校的程度。
——这还真是……够遥远的啊……
一开始就如此艰难，真的难以想象今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夏辉将这样的惆怅，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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